十月某日

　　今天一整天，天空中的烏云壓得特別低，低得似乎讓人們都不敢大聲喘氣；風，使勁地刮，把樹枝吹得嗚嗚直叫，看著讓人想替它們大哭一場。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。

　　一上班，秘書科就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。果不其然，十點來鐘，科長被姜總叫了過去。不到一刻鐘，科長回來了，臉青得發紫。一坐下，科長就掏出煙，一根接一根的抽。門上貼著“無煙辦公室”的標牌，大家不僅不敢提醒他，而且大氣也不敢出。誰都知道，科長是習慣性地在借煙“燒”愁，發泄心中的郁悶。

　　昨天，一家有相當影響的行業大報，在頭版的右下角刊登了一份三百多字的讀者來信。信中說，他們是我們東巖公司的用戶，我們公司在售后服務過程中店大欺客，等等。今天一上班，在日本的董事長馬上來電話問姜總是怎么回事，所以姜總把科長叫去訓了一通。

　　這事的經過我清楚：上個星期，這家報社的一個記者拿著這封讀者來信到公司來核實情況，當時公司領導很重視，由孫總親自接待，我也參加了。孫總當時表示，我們將無條件地幫助用戶解決使用過程中的問題，盡管用戶提的一些條件有些過分。沒過幾天，報社又來人，說用戶對我們的售后服務仍不滿意，這次是我陪科長接待的。科長覺得報社的人似乎是在借題發揮，便直截了當地問對方打算怎么處理，需要我們做些什么配合。來人說他們會盡量做好用戶的工作，云里霧里繞了一陣后，提出讓我們公司在該報登一年的廣告。盡管科長對這種下三濫的做法很反感，仍很客氣地表示將向公司領導反映，盡快予以答復。

　　第二天公司領導開會時，科長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。當時負責財務的領導表態：第一，原則上可以同意在該報上做廣告，但今年已經沒有預算了，只能等到明年；第二，即使今年可以追加廣告預算，也不能同意立即作廣告，讓人家以為我們的服務真的有問題；第三，既然報社的目的就是想拉廣告，就不必這么遷就報社，等到明年再作廣告。這事就這么定下來了。

　　前天，科長代表公司給報社發傳真，表示：一是我們會繼續與用戶保持聯系，改善我們的售后服務；二是公司同意在他們的報上作廣告，但等過了年再說。但沒想到這家報紙昨天就把用戶來信給登出來了。報紙上登一封普通的讀者來信，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，但問題是剛剛有人在大街上當眾砸奔馳車，媒體把它炒得沸沸揚揚，甚至有些惟恐天下不亂的勢頭……

　　不知什么時候，科長自己平靜下來了，讓珍妮馬上與安平國際公關顧問公司的許總聯系，約對方今天晚上見面，請他們幫我們公司拿個妥善處理的方案，別讓其他媒體跟著火上澆油。由于許總今天安排太滿，定好明天上午科長過去拜訪許總。

　　今天正好是瑪麗的生日，我們幾個已提前幾天就商量好了，今天讓瑪麗請客，宰她一頓。見科長郁悶了一整天，想讓他高興高興，于是晚上我們把科長也“綁架”出來了。

　　酒過三巡，科長突然問：“你們幾個有誰知道，ＳＧ這兩個英文字母的縮寫是什么意思嗎?”

　　我們大家都沒見過這個縮寫。

　　“科長，ＳＧ是不是你這個秘書長Ｓｅｃｒｅｔａｒｙ Ｇｅｎｅｒａｌ的縮寫?”小石突然說。

　　科長笑了。“小石猜得對，ＳＧ是我這個秘書長的縮寫。不過，ＳＧ這個縮寫還有一個意思。你們再猜猜。”

　　于是，大家像在聯誼會上猜燈謎一樣，七嘴八舌，氣氛熱烈，但誰也猜不出ＳＧ這個縮寫的另外一個意思。

　　“我告訴你們，ＳＧ既是Ｓｅｃｒｅｔａｒｙ Ｇｅｎｅｒａｌ的縮寫，也是Ｓｃａｐｅｇｏｏｔ的縮寫，也就是說，秘書實際上是只替罪羊。”

　　氣氛一下子沉重起來了。

　　科長說秘書是替罪羊，是有些說氣話，但的確也是事實。由于市場競爭的壓力越來越大，股東們的回報要求越來越高，因此，那些公司經理們也不得不提高對自己的期望值。但是，不管是主觀的原因還是客觀的原因，如果達不到這種期望值，他們就會有一種挫折感，就有可能要找個目標，發泄心中的焦慮。自然而然，秘書是這些經理們發泄的最佳對象：第一是方便，第二是代價很小，甚至可以說是“ｆｒｅｅ”。曾經有位大紅大紫的名人，在電視上公開宣稱，“經罵”是他找秘書的首要條件。所以，說秘書是替罪羊似乎也并不過分。日常工作中經常會出現這種情況，比方說，秘書為領導約好了到某公司會談的時間，但因對方臨時有變，讓領導空跑了一趟，這本來不是秘書的責任，但領導生氣，心里有火，于是多少會給秘書一些臉色看。

　　“講老實話，我對你們幾個人的外語水平，待人接物等方面的能力都放心，只要有幾年的磨煉，都能成材。我惟一沒有把握的是，你們作為秘書，心理承受能力都太差。當秘書的就要經得起罵。俗話說，沒有金剛鉆，別攬瓷器活，要是經不起罵，趁早別做秘書這一行。你們都是獨生子女，在家一個個都是公主，有幾個挨過罵，受過氣?”

　　科長說著，端起小杯，將里面的五十六度的紅星二鍋頭一飲而盡。

　　“前幾天，我女兒讓我給她買個手機，我只說了一句‘初中生需要什么手機’，她就說了我七八十句。最后我不僅要給她買手機，還必須給她賠不是。就這個樣子，將來在外面能受得了委屈?”

　　在我們這一撥人中，絕大多數人在家里都是獨生子女，嬌生慣養的多。從優裕順境的家庭中走出來，有相當一部分人喜歡我行我素，很少關注別人的情感，只在乎自己的感受。因此，他們承受挫折的能力很低。當他們獨自面對社會時，復雜的人際關系已讓他們應接不暇，如果再讓他們受點委屈，那仿佛就是世界末日的來臨。

　　“科長，我們既然當秘書，就不怕受委屈。”壽星瑪麗很有英雄氣概地說，“可是，如果真的受了委屈，我們該怎么辦?”

　　“能怎么辦?涼拌！”科長用筷子夾了幾塊夫妻肺片，往嘴里一塞，似乎有些幸災樂禍。

　　“當秘書首先必須有很強的心理承受能力。受了委屈之后，能怎么辦?無非是想開一點，看開一點。所謂想開一點，就是你要想到，領導也是人，他也有喜怒哀樂，他也有要發泄的時候，他不朝你這個當秘書的發泄，朝誰發泄?從這個意義上來講，這是領導對你的信任。”

　　科長笑著，但笑容很苦澀。

　　瑪麗看了我一眼，她似乎覺得科長是在說酒話。

　　“所謂想開一點，就是不要怕背黑鍋，事實終究是事實。即使事情的真相一天兩天清楚不了，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。秘書要像竹子那樣堅韌，不會因為被風吹彎了，就永遠挺不起腰；秘書還要像江湖那樣心胸開闊，不會因為飄過幾朵云彩，心里就留下陰影。總之，要豁達一些。你們記得清朝揚州八怪之一鄭板橋那句名言嗎?”

　　“你說的是鄭板橋的‘難得糊涂’嗎?”小石問。

　　“對，就是這四個字。”

　　“科長，我覺得，鄭板橋當時肯定也是喝酒喝多了，出現了筆誤。”瑪麗一本正經地說。

　　“你說是什么樣的筆誤?” 科長已有些醉眼朦朧。

　　“我覺得鄭板橋當時本來是想寫‘男的糊涂’這幾個字。”

　　看來喝多了的是瑪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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